【裴文德×公子景】无名谣 01

※一个连载!连载!有一点剧情的小连载。

※在二位角色本身的剧情上做了些许改编。

※祝大家看得愉快。

“我待无人窥此朝,凭风踏歌无名谣。”

——

正文:

 

——

 

两个人已经死去。一个卒于妖魔口腹,而另一个,是被他斩于刀下。

 

尸骨未寒,妖血和人血的混合液体淌在他手中,和他身体里流转的东西一个模样。法阵的余晖尚在,昏昏映着他染了血的脸。

 

显得神圣而歹毒。

 

同行的女孩泣不成声,即使知道了结果也无法抑制泪水。

 

八岁那年,他就已经知道——饮下妖血,把性命交给辑妖司,被反噬者必死无疑。背负保卫常人的责任,也承受常人异样的眼光。是他早已许下的誓言和接受的现实。

 

殊不知,更成了那半碗妖血的奴隶。

 

裴文德觉得,再不掉一滴眼泪,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妖怪了。

 

幽深的树林,风把冬日的灌木摇曳出窸窸窣窣的声响。晨昏的界限已然模糊不清。

 

他却只松了握刀的手,施舍了一声叹息。

 

裴文德抬起头,看着被树叶占据了七八成的天空,心想自己为什么还没被这妖血反噬得支离破碎。

 

他早就应该疯掉的。却拖沓到如今,只剩下习以为常的麻木。

 

【堕于妖道,祸害苍生。今,斩汝人头。】

 

他不想回忆这句话从他口中对着曾经的同伴说过几遍,或许有一天,另一个人也会这么跟他说。

 

“走吧,”他背对着那女孩和众人,说:“先找个地方休息,明天回京城。”

 

呼吸都融进寒气里,化为转瞬即逝的茫茫。

 

——

 

风停了,雪还没来。


让同行的伙伴都去了有遮蔽的地方,自己则留下来守夜。他靠在树下,一手握着刀鞘,睡得并不安稳。

 

篝火还在做最后的苟延残喘,发出喳喳的声响,企图再释放些光明。

 

熄灭的一刹那,手腕处的物什发出了细微的光亮,他随即感到一丝来自那里的暖意。

 

裴文德猛地意识到了什么,眨眼间便将环顾与拔刀出鞘合为一瞬——

 

“妖。”

 

这个字撕磨着他的咽喉滚出来,几近灼烫焦烂。

 

来人闻言,慌忙去转身躲闪,可不出一个回合,那道寒光便找上了他的喉咙。裴文德刚想落刀下斩,听见他失措地脱口而出:

 

“我不是——”

 

已经晚了,锋鸣已至眼前。

 

“铛—”

 

可迎来的竟不是那种嵌入血肉中的音色,而是一声钝响。

 

——

 

刀…穿过去了。狠狠劈在树干上,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。

 

裴文德抬眼,警戒里多了几分诧异。那人被他“抵”在原地,许是被他这突然的敌意吓到,又自觉无路可退,只得自暴自弃似的,慌忙抬起手来要就地接下他这一刀,一段水蓝色的袖子就势虚晃着进入他的眼帘。

 

他愣神了一瞬,看见那人慢慢放下了举起的手,茫然间眉眼的模样也被一层层剥开——

 

分明是待在京城大宅子里,那一水小公子才该有的面容。

 

可谁知道这是不是什么妖魔易容的诡计呢。

 

裴文德没再去接着想,收刀再出已经来不及,他下一刻就起了左手直抵面前那人的咽喉,企图再试一次要制住他。

 

“你—”

 

那人才刚刚放下了手,见他又来这么一出,显是被逼得急了,一咬牙,竟真的不管不顾,就这样正对着他上前去——

 

倏然间,两个身影在静谧黑暗中,无声地重叠了一瞬。

 

再一次地,他穿过去了。

比一次呼吸的感觉还要虚无。

 

“你别打了,你打不到我的!”

 

冲出的那段距离,终于为他在裴文德下一刀到来之前赢得了一句话的时间。

 

裴文德转过身看他——仔细打量才能辨认出来,那人站在那里,居然是半透着的。惨白的月光当头落下,却似他不存在一般,就这样透过他照到了地面上。

 

裴文德没有回答,只是又紧了握刀的手。

 

被他这样死盯着,对面的人赶紧指着他的手:“我要是妖怪,你手腕上的链子是发红光的,你自己看…”

 

他低头,腕上是一条做工精巧的手链,一端坠了颗镂空的珠子。上是阳刻的瑞云奔腾,里间有注了灵力的符石——那是他们家的家传,父亲前些年才交给他的。父亲只是说,若是周围有什么妖物攒动,符石就会闪出红光。家中世代相传的,不止是辑妖降妖的法术,更有这样关键的通灵器具。

 

可父亲从未说过…这符石,还能像现在这般…真的散着些白光。

 

裴文德看着,那光芒没有遇见妖魔时候凶煞,只是弱弱地挥发着,像是下一刻就要灭了。

 

所以…那人又是如何知道的?

 

“…你到底是谁?”

 

他凝视着,却未能将眼前盈虚不明的人看透。

 

“我…”

 

那人面色忽又变得挪逾起来,话锋一转:

 

“你、你当真…完完全全看得见我?”

 

一面说着,还踱步试探着走得近了些,朝他摆摆手。那段水蓝色的衣袍亦随着动作,在月下稍稍扬了起来,犹如波光粼粼的湖面。

 

裴文德下意识要去抓住他的手,不出意料扑了空,还瞥见他嘴角不自觉露出的一丝笑意。刚刚舒展了些许的神色又一沉:

 

“自然。”

 

那人显是有些讶异。这才想起刚刚的问题,思索了一时,吞吞吐吐道:“嗯…你…你可以叫我神子月。”

 

“不不不,”他扭过头去,又反悔到:“你还是…叫我公子景吧。”

 

神子月…

有些印象,似乎是在裴文德很小的时候,一时兴起,翻起家里不知何时买的几本分不出类别的杂书里头看见过,具体倒是记不得了。


正疑惑着,天却将明。伙伴的脚步声从树林的一个方向传过来。那位神子月,亦或是…公子景,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:“你已经知道我不是妖怪了,我可以走了吧?”

 

于是并没有经过他的同意,就转头快步逃也似地离开了。

 

“首领,是要回京城了吗?”

 

裴文德刚想上前追去,便被叫住。身后都是和他一同捉妖的伙伴,佩着七七八八的工具,浑身布着血污,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。

 

嘴里还叫他叫着首领。这么一瞧,倒真像是一堆抢劫失败的山贼。

 

对…首领。他是辑妖司的首领。

他微不可察地怔了半刻,对面前一群人点点头,朝着城区的方向走去,耳边全是法器上金属磕碰出来的声响,令他再一次想到昨夜的事。

 

皇城里进了妖怪,把着天子的命不放,九重城内外人心惶惶。他们身为辑妖司成员,理所当然被任命去寻求源头。

最终,是寻到了鬼王身上。却连他住的山头都没到,就在他同类口里丢了一个活人。

 

他听见了…那个同伴还未结束就被吞咽下去的喊叫;他还看见,队伍里,那个同伴的恋人布满血光的脸颊——是妖血发作的预兆。

然后,就是变成了灰色的皮肤,透红的瞳孔,和他一刀落下后,化尘散去躯壳。

 

母亲…他又想起很多年前,他的母亲,和扑向她的妖。

 

“裴大哥,在想什么啊?”

 

身后的女孩拍拍他的肩膀,这才发现已经走入了城门。

 

“现在是去面见圣上还是…”

 

“圣上怎么见你,躺着吗?”

 

他打断了另一个男孩的疑问,将皇上被吸得只剩一魂一魄续命的事实又一次摊开在众人眼前。紧接着不出所料是大伙有些泄气的神色。

虽说皇上暂时无法起来了,可进宫统筹工作却是必须的。

 

大理石阶上是薄薄一层积雪,踏上去,便会发出一些膈应的声响。沉木榫卯筑成的楼宇,似乎又漆上了新油,相比于平常人家,着实暖和许多。

裴文德不常出现在这样的地方,他多是在庙堂之外奔走的;他也不喜欢这样的地方——排布讲究的每一间屋子里,即使总能听见炭盆生起火后喳喳的声响,却永远都没有生气。那四面围堵,他翻身跃起就能踩在脚底的矮墙里,所有的面孔,都在为同一个人忙活着。

 

皇上,圣上,天子。

 

他给予这个人尊敬,亦或说是奉献尊敬更为合适一些。却不知为何要去奉献。他只知道,这个人险些三魂七魄全部散去的理由荒唐至极——竟是着了一个宠妃的道,活生生被骗走的。

 

黄袍加身,卧龙在侧。也不过是这幅贪婪好色的模样。

 

可他是毫无怨言地跪着,看他像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,为他去和鬼王斗法。

 

他加入辑妖司当然是有理由的,但仅仅只是为了她的母亲而已。他恨的是妖,却不曾为过什么。

 

可父亲却不同。

 

木门“吱呀”一声,被小厮推开,裴文德跨过门槛,望见黄铜熔铸的烛台边,那个苍老了一些的脸。

 

“因为他是圣上。”

 

裴牧早已年老,不能去干这些危险要命的活计,可他的话一直悬在裴文德的脑海里,挥之不去。

裴文德记得,他当时觉得,这句话十分在理,又令人无比想不通透。

 

“若我也是圣上呢——”

 

“住口!”

 

儿时对不快的记忆总是深刻。父亲第一次作势要教训他,实在可怕:“圣上的名分,岂是你想叫就能叫的?”

 

不过…也罢,终归他也不可能是那样的身份。

 


 

相国端坐在案前,手握一盏茶。

 

“父亲。”

 

裴文德作揖,相国抬眼,望见队伍里少了两个人。倒也没觉得奇怪,只是点点头,示意他坐下。

 

“鬼王…还未寻到吧。”

 

“是,但已经得到它的方位了,过几日我们就打算启程。”

 

“暂时不必了,”相国盖上茶盏:“你既已得出它的方位,直接派些人去查便是了。”

 

随后,看了看他身后的人。

 

“…父亲,为何我——”

 

“你们可以先退下了。”

 

相国打断他,向他的同伴们招了招手。一行人先退了出去,只留了二人在昏暗的屋子里。

 


 

“你去了就回不来了。”

 

相国慢慢地端起那盏茶,饮下一口,有些遮掩的意味。

 

裴文德是没想到的。谁都有可能说出这样的话,但至少父亲是不会的。两代帝王都由他辅佐,朝堂上下无人不知,他头上悬着的那忠诚二字。

 

“我知道你为了你母亲,誓要除尽天下的恶妖…”

“但以你的能力,是绝对无法战胜鬼王的。”

 

“可我是辑妖司的首领,我不能让我的同伴——”

 

“可你也是我儿子。”

 

相国转过头来,眼睛里蓦地生出裴文德二十多年来少见的压迫与威严。上一次还是留存于方才回想中了。

 

“那圣上呢?他要如何拿回魂魄?”

 

他可是圣上呢。没了他,天下人要如何是好。

 

“也许,”相国回避了他不解的目光,不复往日那般义正言辞:

“老天也想换个人看看了…”

 


 

雨水绵绵落下,似絮又似雾,唯独失了本真。

 

门外的人递了把伞来,辑妖司的几个伙伴已经离开,剩下那个女孩。

 

“相国和你说了什么啊?是让你别去送死吗?”

 

裴文德微怔,低头撑开了伞,才缓缓说道:“我会和你们一起去的。”

 



京城四向城门大开,正是车水马龙的热闹时候。街道上的叫卖,一直延伸到离城门口不远的地方。

 

再看过去,就是常年都有新鲜事与看客围观的布告栏了。可现在下着雨,便只余寥寥数人路过会瞥上一眼——上面贴的是官府的悬赏令,悬赏的就是皇帝的那几缕魂魄和鬼王的人头。

 

而布告栏前,徘徊着一个身影,无人发现。

 

公子景不知所措地站着,寻思自己该怎么回去。

 

若他是个什么其他的东西,淋淋雨倒也罢了,可…他好像,没法称作什么。连他自己也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定义。

 

再想怕是回不去了。公子景在心中驳回了自己。

雨水雨水,凡人只知其为可以拿来入药的无根水,却不晓孤魂野鬼最怕的就是这样纯净的事物。

 

虽然他很不愿意将自己摆在孤魂野鬼这样的位置,但事实的确如此——即使有衣料的覆盖,可只要有毫厘之间的皮肤沾到了飘摇的雨滴,就是一阵焚灼入骨的痛楚。

 

公子景咬咬牙,冒着无处不在的利器躲进一家屋檐下,站定了之后还不得不细细感受脸颊上火烧火燎的折磨。

 

“嘶——”

 

他明知这雨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伤痕,只会平白带来痛苦,却还是经不住伸手去捂住那一部分发疼的地方,企图缓解一下。冬天的雨实在可怕,不在于有多大,而是在于它总是绵绵不断,不知何时才能停下。

 

要不是今天出来随便逛逛,恰好看见了布告栏上缉妖的帖子,又想起今天那个看得见自己人…他早就待在自己屋子里喝茶睡觉了。

 

…唉,虽然是很想认识一下他,毕竟他还是第一个看得到自己的凡人…

 

 

 

裴文德支着伞,听着旁边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:“其实…要是裴大哥不去的话,又怎么知道我们就一定会乖乖去捉妖呢?”

 

“我们的命也许是不比圣上金贵,”女孩小声嘟囔,有些怕被旁人听了去:

 

“可圣上的命毕竟也不是我们的命啊。”

 

没等裴文德品完她这话其中的意味,女孩就先向着岔道口走出了几步:“回家咯。”

 

原是如此吗…到头来皇帝也不像个皇帝了。

 

他正想着,身旁忽然跑过来一个身影——

 

“公子公子,借、借伞搭一路可以吗?”

 

他猛地转头看,竟是今早那人。问这句话似乎已经没什么意义,因为他已经站在了伞下,正看着自己。四周熙熙攘攘,却无人看见他。白日的明朗下,他的身子仍是半透明的,换了一袭素白衣裳,缀着青色的边缕,在北风里单薄地飘摇着。

 

“你…”

 

离得很近,五官也看得清明,才发现他的眸子有一只是红色的。

 

“…你的眼睛…”

 

公子景闻言,发觉大事不妙,慌里慌张手都不知该往哪放——他今天出门就没想着会见人,眼罩都忘记带了。最后只得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左眼自报家门,声音却不免低了下去:“我…我是…阴阳眼。”

 

脸上还火辣辣的痛,公子景没来得及再说下去,方才已经走了的那个女孩突然又折返回来——

 

“裴大哥,我的乾坤镜是不是还在你那?”

 

裴文德听见身旁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,却又找不到可以躲的地方,随即转了个身,往他身后藏去。

 

“呃、是…在,在这。”

 

他也不知道应该给个什么反应,只好从腰间取下那面铜镜递给女孩,望着那女孩脸上会有什么变化。

可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现一样,拿了东西就挥挥手走了。

 

空气似乎静默了几秒,才听闻身后的人悄悄松了一口气。

 

“呼——”

公子景从他后面钻出来,朝他笑了笑,眨了眨那双不同颜色的眼睛:“诶,我还以为你们的人都看得见我呢。”

 

“…公子景,”裴文德有些犹豫地叫出他的名字,想起刚刚和父亲的谈话。

 

——

【“神子月…?那不是一千多年前的人了吗?”】

【“一千多年前?”】

【“我对他的了解也不算很多…只知道有这么个传说——说是适逢楼兰大旱…数月滴雨未下,当地人正求神的时候,有个孩子便降生…就在那时,忽然就来了雨…所以楼兰人都把他奉为神仙,称作神子月。为何突然问起这个?”】

——

 

“所以…我要叫你什么啊?”

 

面前的人着实不太像个高高在上的神明,反倒是又几分似着那些坐在案前舞文弄墨的少爷们。但是看着他,总归是生不起敌意。

 

“…叫我裴文德就好。”

 

“恩…裴公子,”他的双手握在一起,随后藏进了袖子中,有些躲闪地去看裴文德的目光:“能不能麻烦你…送我回一下家…我实在是…淋不得雨…”

 

裴文德虽解释不通公子景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何种原因,不过这样小小的要求,他说不出拒绝。最后点点头,示意公子景指路就好。

 

“多谢啦,”公子景看向远处的城门:“就在城外不远的竹林里。”

 

走了一段,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正事,转头看向裴文德:“…我看你和你同伴这身行头…你们是去捉拿鬼王的吧?”

 

“…嗯。”

 

“那个…我没有说你们的意思,只是之前有看到过鬼王…”公子景顿了顿,继续道:“你们,你们还是不要去了…真的斗不过的…”


这下轮到裴文德不解:“你是怎么知道它的?”

 

公子景指指自己红眸的左眼:“喏。”

 

他露出一点点自豪的神色,随后又道:“虽然不像之前那么好用了…但这点东西还是可以看到的。”

 

“所以…你真的是一千多年前那个…神子月?”

 

他显然对这句问话有些措手不及,一时不知如何说下去。惟有余光瞥见伞外的翠色林子中——雨已经停了。

 

“这个…就是很长很长的事了,”

 

裴文德读出他不太想继续往下讲,也就自觉不问下去。可话音刚落,公子景又话锋一转:

 

“要不…你下次来我家做客的时候,我说给你听?”

“要不就明天?”

 

似乎是早已计划好了。

 

裴文德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,不知为何就已经答应了他。

 

“那我…要如何找到你?”

 

四下看来,没有任何能称作“房屋”的东西。

 

“到时候你就找得到啦。”

 

他渐渐走得远了,雪白的衣袂被风撩拨起来。周身仍是半透着,隐隐约约地,仿若要融进雨后林间的薄雾里。

 

——

 

回程的时候,裴文德路过一家成衣铺。花枝招展的布料实在太过晃眼,让他又想到那人素白的长袍,和踏在雪地里也无声的脚步。

 

去别人家里做客,似乎是要带些礼物。


 

-TBC-

 

——

想要拥有一点评论。

2019-02-02宇龙白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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