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白宇×朱一龙】孤岛(一发完)
※一点荒诞,一点魔幻现实
※不上升真人
※感谢每一个看完的你
——
我的玩乐伙伴有香花,和幼树的柔嫩枝条,我将放任天性自由自在,让感情流淌在自己的河道。——艾米莉·勃朗特《夜风》
正文:
——
他仅有的那些光彩都用来换取掌声,剩下的肉体与念想不值一提。
只好堆砌起来,漂浮于蔚蓝之上,凝结成梦中的岛屿。
——
好久不见,确是生疏了些。
朱一龙看着旁边的人,头发堪堪搭在眼前,胡子也蓄长了些,平添几分不合时宜的沧桑,却依旧是那副活泼模样。话没说两句,手就先放上了他的肩膀,嚷着去吃他最喜欢的火锅。
末了又话锋一转:“哥,你再吃又要长痘啦。”
可谁在乎呢。反正他不在乎,他也不。
把整个脸都死死地遮住,捂住,像北京日常的雾霾天——白宇常在电话里抱怨这灰蒙蒙的时节,意在讨他几声注意身体的关怀。
【哥,我这呼吸一下,就抵得过你抽根烟了…】
每当这个时候,朱一龙确实都不知道该回些什么语言文字。
——
全副武装的白宇朝单向玻璃外看了一会,对着全副武装的朱一龙点了点头。示意行动代号“火锅”可以开始。
车门无声滑开,寒风猎猎灌进脖子里,没人带围巾。白宇一只脚跨出去,又转过身子把朱一龙的半吊着的拉链收到领口。
转瞬即逝的笑意于唯一露在外面的眉眼里走了一遭,还是被白宇捕捉到了。
躲进暖和的包厢里坐下,脱了挡风的大衣,听见白宇靠在对面的椅子上发出了一声喟叹。
“还没吃呢,你就这么满足了?”
少见地,由朱一龙开始话题。
“和你出来玩一次,多不容易啊,”白宇摊摊手:“大明星。”
朱一龙笑了一声,明亮的灯光下,看得比刚才清楚多了。“也不知道是谁忙到大半夜的,我都睡着了还要打电话过来,大明星。”
最后几个字被他自己克制不住地笑呛没了,才想起来还没点菜。
似乎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的,到了嘴边却又讲不出一句。
所以,他是总是等,等白宇开口,引着他说。就像把自己的想法叠成小舟,放在汩汩溪流之上,看着它被承载着,顺其自然地飘远。
——
“这个,这个,嗯…还有这个。”
笔在白宇手里,他负责指指点点。
“诶行了行了你都来一份算了,”白宇干脆画了个大勾,又被朱一龙夺过笔来擦掉,再送上一个白眼。
他笑得不亦乐乎,桌子底下的腿都撞到了朱一龙的。
“别笑了你,吃什么?”
白宇说你点的已经够我吃了,他就退回了凑上前的身子,还是用那副淡淡的语气讲着:
“…那你一会看我吃啊。”
为什么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,白宇就那么想笑,白宇自己也不明白。
…习惯了吧。
习惯了他在自己面前,比往常的真实更加真实的样子。
也渴望一次次地再见到。没有遮瑕,没有粉底,没有打磨过,他什么都没有的样子。就好像从未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一样,只是个平平常常的,见了面会笑着朝他挥挥手的人。
白宇看着面前低着头催他点菜的人,默默摘了眼镜,放在桌边。
确实好久了。他们没有再见过面,分开来走各自的行程,只能隔着一面屏幕,说点前前后后的事。今天的时间也像是攒了很久的,却肯为了奢侈地看一眼而全部挥霍掉。
不断流走的是光阴,记忆却总是难以消逝的。如果非要达到,必将是一番狠狠的磨砺。
对方的想望,对方的期盼,对方的一举一动,都还历历在目。更何况此时,他就在眼前。便更是一场黑暗里的惊涛骇浪,将不可言说的细枝末节都从海底翻起。
——
火红的一锅汤底被端上桌,再把食物都倒进去。白宇用筷子戳了戳没被浸没的生菜,很感兴趣地问了一句:“哥,你到底能吃多辣啊?”
朱一龙听了,顺势露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:“很辣很辣。”
白宇笑笑,在翻腾的液体里夹起一片羊肉放进他的碗里:“最近在干什么啊?”
“你隔三差五找我打游戏,能不知道吗?”
说得像他一点都不情愿似的。
白宇抬眼看他,找不到一丝不爽快的神色,反倒觉得他有些疲倦了。
从前他笑起来的时候,是纯粹又明快的色彩,现在看着,徒然多了些另外的东西。
从前…也不是很久吧。才几个月,却真的像被石磨碾过的作物,本质不谈,实是面目全非。
——
“你其实…挺累了吧。”
几乎是陈述句了。朱一龙没来得及把东西咽下去,便对上他的目光。
有几分惊愕,也有几分怯懦。
心底竟然还有几分被他揣测透底的罪恶感。
“唔…是有点,”他拿纸巾擦了擦嘴角:“毕竟最近很忙啊,好多事情堆在一起,”
“要是给我点空闲的时间就好了。”
语气无奈,又不切实际得冠冕堂皇。
“要是真的有时间了,你会干嘛啊?”
“…先睡觉再说。”
他嘴角弯了弯,勾起一个不算明显的笑,心中还暗叹了一声自己没有追求。
——
可是白宇头一次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,只是望着他:
“我倒是有点想出去玩。”
——
“龙哥拍完戏之后有什么安排啊?”
朱一龙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,当时的白宇正拿剧本盖着脸在折叠椅上躺尸。他皱了皱眉,也没有思索很久,脱口而出:“想去旅游啊。”
“去哪呢?”
——
现在,他也这样问白宇。
“上次你不是说要去旅游吗?你想去哪里啊?”
白宇反问道,“我总得拉个伴吧,一个人多无聊啊,”又夹了菜放进料碟里,继续不紧不慢地说:“反正你这么会玩,不如带带我。”
欢喜的情绪都溢于言表,仿佛已经开始了旅程。
“我啊,”
朱一龙顿了顿,抬眼将目光越过了白宇,真的在认真想着,却依旧是那个答案:
——“我还是想去海边。”
一年多前的某个大家都很累的夜晚,他也是这么回答白宇的。
“最好是个小岛,”他又补充到:“不用有什么特别的景,只要靠海就行了。”
你可能真的应该变成一条泡泡龙来着——白宇托着腮听他描述,心里不免泛起些想象。他依着自己那点常识随意编织,象征性地点点头:“这个时候,岛上应该没那么冷吧。”
随即更是想得开了,便笑起来:“那我们一定要弄个很大的房子…对,就那种海景别墅。”
朱一龙坐在对面,都快要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一栋建筑拔地而起,他也不管,继续胡诌:“然后里面什么都有,每天都可以看见海上的日出。”
一面说着,一面看见朱一龙被他乱七八糟的白日梦逗笑,自己也跟着开心起来。他喜欢看朱一龙笑,这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欢欣与成就感。
就好比…是他以一己之力,在天边撑起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。
听他说着,朱一龙拿起桌上那杯汽水,二氧化碳的浪潮把辛辣都冲刷下去,断断续续的气体快要冲进脑海,还带着甜腻的感官享受,扬起他心里那点快要消逝的渺小幼稚。
——
【春】
朱一龙向来是不太喜欢春天的。
所谓万物复苏,新年伊始,也不就是随处都湿哒哒,雨蒙蒙,把人都裹进几层纱里。
可要是到了岛上,好像什么都被缓冲了一些,变得温温和和。
海浪还是比沙子要暖和些。朱一龙想,他一定会随便套件大衣就走出门来,趁着周围没什么人,趿拉着一双人字拖偷偷走到一块高高的礁石上,或坐着或站着,怎么舒服怎么来。就这样停在那里,发上好一会呆。
然后,过了好久,白宇才会找到他。因为他每次都不一定在同一个位置。
白宇会沿着很长很长的海岸线朝他走过来,他在原地一步都不挪动,他知道白宇看见他了。所以他就只是望过去,还要在心里嫌白宇走得太慢,怎么不拿上代步车直接平移到他面前。
白宇会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就大声喊他,搞得他有些难堪——却又不好意思大声回应制止,只好无奈地看他欢快地上前来,再恨恨地剜他一眼。
白宇还会多拿条围巾包住他杵在风里的脖子,然后说:“哥,你下次坐海里算了吧。别让我找了,那浪一打上来,你也跟着出现啦。”
“你当我是海洋垃圾啊…”朱一龙理了理快捂住他脸的织物,清澈的海水随着他稍稍低头映入眼帘。他怔了怔,又道:“那你别出门呗,我又不是非要你找。”
“不不不,”白宇也在他旁边坐下来,略略盘起腿,把手搭在脚踝上:“就当跟你玩会捉迷藏吧。”
朱一龙偏过头笑他幼稚,白宇却朝着他看的方向望去,看见波光粼粼的海面——正是不早也不晚的时候,普普通通的阳光,尽数洒在无波无澜的水面上。
好一会,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。只好喃喃道:
“你…会不会看腻的?”
朱一龙的目光放向无限远的地方,只有低低的声音近在眼前,藏着些笑意:“那你会每天都记得带条围巾给我吗?”
半晌没有回应,白宇的手才搂上他的肩膀:“夏天不得闷死你啊。”
于是两人都笑出了声,不知怎么的,这时候又敢笑得随意夸张了。
“哥,”白宇凑过来了点,侧身倚着他:“你饿不?”
“…你想吃东西就直说…”
“哦…那走吧。”
晃悠着,近了岛上的城镇区,街上干干净净,行人没几个,也没有人认识他们。小岛似乎是个很遥远的地方,房子都建成低低的样子,又什么也不缺,像个现代化的秘境。来自陆地的人们,会乘着游轮在另一边的海岸上下船,很少出现在他们眼前。
虾兵蟹将的他们都不感兴趣了,就找了家小店,坐进去随便点了些什么。
海风也肆意舒卷着,被重重矮楼削减,吹不进城里。
春天,春天,一个藏头露尾的季节。所以,只要他们不着痕迹地走着,走着,也许就会过去了吧。
——
“别墅,还要海景,”朱一龙笑:“又不是去度假。”
“诶,你还别说,”白宇匆忙放下筷子,跟碗磕碰出了些响声,他颇有些急切道:“度假多好啊,不用去哪里都掐着时间,待在一个地方就行了。”
似乎也不错,符合朱一龙宅宅的性子,也应了白宇能不动就不动的需求。
“还能让你时不时去潜个水,多好。”
白宇这么说到。又将筷子伸进锅里,水汽蒸腾而上,不明不白地掩住了些对面那人的脸。
——
【夏】
白宇想着,初次见到朱一龙,也是个在哪看来都差不多的夏天。
好热,真的好热。地面以上一段距离的景物都游离起来,看起来就要逃出自己的视线,又无功而返。
但是海水无论如何都是清凉的。所以就像小孩子一样,即使白宇不那么会游泳,也总会去沙滩上感受浪花一次又一次淌过自己的脚背,再目送它远去又归来。感慨太过深奥,谈不上几分,却是十足地洞穿辽阔。
这一片,望不穿,转不出的蔚蓝。
谜一样,引人入胜。
拉出一架小船,就可以晃悠着停在浅海的某一处无人之地。白宇会看着朱一龙穿好繁复的潜水装备,然后一头栽进水里。
白天的水都是明亮的,他完全可以从船上看见波澜里摇曳的珊瑚,还有零星几条不怕人类的鱼,它们通过水波断断续续的折射,好像就在眼前。
可是,自什么地方而生,就要自什么角度去欣赏——他不在海里,永远都看不到那些鱼虫最为真实的绮丽模样。白宇趴在船边,望着朱一龙游出去的身影,像个等着观看海豚迁徙的大陆居民。
这么一想确实还挺像。他支着脑袋,突然有些后悔没多多运动一下。
“给你,相机。”
洋流都不知道转了几圈,朱一龙才终于知道回来。他湿哒哒的手扬起些水花,捧起机器递给白宇接着,白宇就把他从海里拉上船,再把准备好的毛巾一股脑包在他头上。
“诶诶,呼吸不了啦…”
朱一龙对他这种莫名其妙的玩心早已见怪不怪,便由他去了。面镜摘下来之后,沾了水的头发挂在额前,坠着液滴,把原本直射到他眼睑上的光线都发散开来,就像这些微弱的亮色来自于他自己。眼里蒙了层薄雾,许是还没从水里的状态回复过来。他撑起毛巾挡了些刺眼的太阳,面向白宇:
“照片拍得怎么样啊?”
白宇毫无专业点评技巧,只会边看边说:“哇哦。”
朱一龙拿他没辙,凑过去低下头来跟他一起翻相机。水珠顺着发尾落到了屏幕上,引得白宇抬起头看他。又伸手揉了揉他头上的毛巾:“快擦头发啊你。”
他囫囵应了一声。和那人的手在空中轻描淡写地触了一下。如同远方飞鱼划过的海面,在哪留下了一道隐秘的痕迹。
夏天的夜晚,总是来得很慢,所以也无比珍贵。白宇想,以朱一龙这种性子,一定只会静静地坐在沙滩上哪也不去,然后慢慢地等待分秒时间的主动靠近。
海边,成群结队的小小沙蟹,会趁着夜幕的黑暗偷偷溜出来觅食。浪花拍在岸上,淹没了甲壳与沙砾摩挲出的喳喳声,是它们最好的掩护。
可白宇会看见的,他还要冲过去,一只手捞起一大把,再掠过脚边几只漏网之鱼,得意地喊朱一龙过来。
倘若朱一龙没那么快起身,他干脆就自己跑过来,捧着一群活蹦乱跳的生物,企图来一个恶作剧作为惩罚。
他喊到,哥哥,你不要跑啊。
朱一龙当然不会听他的话,随即转身就要溜走。可白宇趁他还没来得及起身,就空出一只手来,抓住他的脚腕子往回拉。湿哒哒的掌心还残存了和着海水的沙砾,蹭在他的脚踝上,弄得他好痒,忍不住要笑。
最后实在是没力气,也懒得挣扎了,好在那人手里的东西也跑得差不多了。便跌坐在软软的沙滩上,白宇乐得不行,在一旁晃着腿调侃他,朱一龙说不过,就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,却又时不时不服输地抛两句话梗他。
若是抬头望,月亮也会灿灿地悬在天边,透过虚掩的云雾,将凉凉的光洒满这整个夏夜。
白宇忽然问他,这月亮什么时候才能圆了啊?
“中秋节呗。”
他转头,看到浮华的月影中,那人侧脸的轮廓。有点心不在焉,颇有些觉得身边的人就要融进这份苍白里。
“其实月亮一直都是圆的啊,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。”
他思索了片刻,补充说到。
“那上面还有那么多陨石坑呢,”白宇正经了不过几秒,眉眼里复又笑意盈盈:
“月亮从来都不是圆的吧,哥哥。”
——
“哥哥。”
对面的人突然这么称呼到。
白宇从前其实有这么喊过朱一龙的,只不过当时朱一龙嫌弃他太腻歪,也就自己给改了过来。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,倒也忘得差不多了。
意料之中的,朱一龙的目光诧异地浮动了一下。迟疑了半刻才开口:
“怎么…突然这么叫我?”
“因为,”白宇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筷子,将水汽拨开一些:
“显得距离小一点,更亲近一点呀。”
朱一龙在心里捉摸了一圈,却没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。
“能把手借给我一下吗?”
对面的人偏过头问他,然后伸出自己的左手摊开掌心来放在桌上。
借?
朱一龙疑惑了一下,还是顺从地将右手覆了上去。
竟然不是暖烘烘的触感,而是有些突兀的凉。
“你的手怎么还这么冷啊?”
他问到。上一次碰到白宇的手,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,当时他们在做什么来着——总之是这条路上刚刚有些起色的时候,要一同在大众面前出现。
即使有了暖气,吃了东西,他的手似乎还是不能那么快的暖和起来。
不过…好像也已经习惯了那种,一件大衣里面,只余一身华丽衣裳和一副单薄躯壳的日子。
“哥哥,你的手总是很暖啊。”
他又这么喊了一声,顺便另一只手也拢住了朱一龙的手背。朱一龙不禁去看他,对上了那份向来炽热跅弛的目光。
他是羡慕的,能有这番动人的温度。
“每次手一冻僵了,身上穿多少好像都不管用,”白宇望向他的眼里掺杂了些许苦恼,很快又被别的情绪代替。
掌心渐渐升温,作为明确的个体界限,皮肤之间的那份差别也慢慢淡去。朱一龙的手被握在其中,却能用视觉感受到,白宇自腕骨到指尖,那样清晰的血液脉络。
那不像是早就注定了的圆滑,反倒是一种跌宕起伏的宣泄。几寸透着寒凉的骨感,似乎已将他全身上下的反叛都蕴藏在内。
——
【秋】
秋天,焚毁了枝叶翠绿,还鼓吹赤色燎原。
红枫落了满街,厚厚的一层。朱一龙一脚踏进去,听见它们枯槁断裂的哀鸣。
他会穿一件素白的毛衣,白宇也会这么做,美其名曰说是站一起养眼,实则就是找个借口。这座好似浮在四方尽头的小岛上,哪里有谁的眼睛等着他们去养,也没有人要看他们。奇怪地,每个人,都像是一个孤立的个体,旋转前进,牵连起周边的磁场,却又很快平静。
好像只有他们不太一样。
“为什么,我从没听见他们讲过话啊?”
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,白宇在他身边,扭过头看着来往的人群,喃喃地问了一句。
朱一龙转向他:“他们都不认识,为什么要讲话啊?”
“不是的,”白宇打断他:“你,在这个岛上,听过除了我以外的人跟你说过话吗?”
他微微颔首,想了想,说有啊。
“就是,就是上次我和你去吃饭的地方,那个小店的老板还和我说…”
“说什么了?”
他说…说了什么?
朱一龙望着白宇投过来的目光,看着它由平静转为郁结,像温度降至凝固点的湖面。思绪竟一下子全都断了线,散落了整个脑海,却什么也没有留下。
他不记得了。
“我…我想不起来了…”
他只好这么说到。
“这样吗…”
“那就不管了。”这时,白宇却收回了所有对他的疑问,仅仅留下了往日里的笑容。瑟瑟的风吹过,打乱了他额前的发丝。他低下头来,视线被搅得有些错杂,忽又感到肘间伸进了一只手,紧接着是白宇的声音——
“唔、好冷啊。”
身边的人嘟囔着,又将他的手收得紧了些。他抬起另一只手挡住险些被吹进眼里的尘埃,还不忘说说白宇:“…喂,这还没到冬天啊。”
话虽是这么念叨着,却也没有不让那人挽着自己。听到他窃窃笑了两声,便就这样走回了家里。
好像时间只是从白宇拉起他的手开始计算,刚刚所有的疑惑都不曾存在过一样。
他们解释不了,也懒得去解释。
门,“啪嗒”一声锁上了。
白宇转过身,望见站在玄关里的朱一龙。金秋的阳光还没有落下,透过落地窗,熏熏然铺在他的侧颈和肩膀上。这份暖意,似乎已经不仅仅只有朱一龙才能感受到。
“哥哥。”
他喊到。
朱一龙回身望着他:“怎么了?”
“能给我,抱一下吗?”
他寻思不出白宇的意图,可是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。
“嗯…那…”
没给他完成许可的机会,白宇已经读懂了所有。他的手才半伸出去,面前的人就径直上前一步,紧紧拥住了他。
他趔趄半步,靠到了墙上。
凉意隔着毛衣自皮肤探入,还未经脊椎过渡,就已经被更高的温度代替,逼得他离那人又更近了一些。
朱一龙感觉到,白宇的双手如同两道相扣的绳索,将他圈入其中,最后打成了死结。
他却都不想挣扎。
白宇低下头来,脸颊若有若无地接触着他的下颚,闻到他颈间快要消散的烟草味——和白宇待在一起的时候,他总是不会碰烟的。一是白宇不让他去,二是,似乎没那么必要。
胸腔里的气流都不复往日的通畅,仿佛在支持两颗心脏的跳动。
“你…怎么了啊?”
他不作任何退拒,只是淡淡地问。
“我觉得,”白宇哑声到,气息在他耳根不平静地打着转:“我觉得你就要不见了…”
说这话的时候,一个字一个字的沉了下去,嵌进了他的心底。手也顺着移到他的腰际,搂得更紧了。
朱一龙没法看见白宇埋藏在眼底变得低落的目光。只觉得他给自己的感受,就像浪花一样,汹涌地攀上心房,又匆匆流走,他努力去触摸,却只能在掌心留下几分湿润。
它一次又一次,扑向他。
可是,为什么要感伤呢——
“我不会走啊。”
他轻轻揽住白宇,带着些不解,却给予最为肯定的回答。
“我不知道,”白宇说,我不知道。
只是有这样令人张皇的预感。
但是,至少你说了不会走的。
如果能一直这样,那真是太好了。
倏然,白宇仰起头来,让朱一龙瞥见了些他眼底泛起的顽劣,重新拾起平日里那副样子:
“反正我抓住你就好了,让你哪都不能去。”
说出这话的时候还抱着他没放,好像真的是抓到了什么珍稀动物,要好好养起来似的。
于是两个人都笑出了声。朱一龙时常打心里觉得,白宇的声音是好听的,笑起来澄澄澈澈,清如朗月,他谈不上迷恋,只能说是…
“想”。
大抵只是想,想他能够笑起来,能够一直快乐。
这愿望,说渺小确有些艰难了,说伟大绝对也是浮夸的。
彼时,白宇走过来,往他手里塞了一杯有些热的牛奶,打断了他脑海里的思考。在特意熄了灯的客厅,放映机里播的电影,已经到了片尾曲。白宇侧过身,却还是让一部分滞留在了光幕里。
影子,觅着他的轮廓,印刻在幕布上,没有人可以分辨光线的速度,便也就此认为,这是两件同步的事物了。
“想什么呢?”面前的人问。
“在想…你,”朱一龙答得直接又坦诚,目光在他有光存在的那侧面容上停驻了一会,又望向幕布:“和你的影子——”
“他们到底是不是一样的。”
喝了一口牛奶,就听见他说,怎么会呢。
“它能给你冲牛奶吗?”白宇在他身边坐下,笑着问他。影子也随之不复存在。
这么说倒也没错。可是人与影,生于一刻,死于一刻。有人便有影,有影便有人。谁又能道出个区别呢?
但他没看见,也无法看见,光线经过白宇,再到达前方的留下阴影的过程——终究是慢了一步,是不够透彻,被蒙蔽在了时光里。
就好像这秋天,一年四季里,总是还没来得及从夏日炎炎里脱出,细细感受它的月坠花折,就已经被寒冬的萧瑟替代。
——
“嘶—”,白宇皱着眉头,赶紧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。
“呛着了?”
朱一龙看着他这样子,觉得幸灾乐祸不太好,还是把笑收了回去。
“不是,是好烫…”
朱一龙:“……”
望着对面被自己的反应逗笑的人,他索性只剩下一脸无奈。
玻璃门重新打开了,夜幕里,寒风跨过灯火袭来,裹挟着每一具躯体。白宇拉着他进了车里,拿出手机叫了代驾,自己则和朱一龙缩在后座等着。
暖气逐渐充斥了整个空间,外套被脱下来,揉成一团,堆在怀里。白宇让他坐得离自己近些:“你要是累了就直接睡吧,到了我再叫你。”
听见他低低应了一声,于是便借了些肩膀上的力给他靠着。
窗外的风,还在不停的刮。车门紧紧关闭,一丝也透不进来。白宇注视着,那些走走停停的人们——头发被气流扬起,又被随意放下,衣角翩跹半刻,又被弃掷身侧;他也只是注视着,那些不属于他和身边那人的动态。
车窗内外,仿佛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,他们,则属于静止的那一方。
——
【冬】
下雪了。满世界白花花的,晶莹一片。
只是站在那里,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悲凉了下来。
那可不行。白宇不会允许,他脚边的雪也不会。
——即使他和朱一龙怎么都堆不起一个像样点的雪人。
“好累,我不想玩了。”
朱一龙看着那堆不可名状的固体,两眼发直。把手缩进了羽绒服里面,拢了拢领口。白宇则站在一旁,用脚去怼怼他们花了不知道多久搞出来的“抽象派”艺术品,故作沉思,最后说了一句:
“确实是丑,回家吧。”
“……”
背朝着大海,往城镇里看,会有一年一次的烟花大秀。第一缕绚丽冲上高空,紧接着就是千千万万五光十色的火花窜入云霄,好像彗星从地球的另一面飞过来。不过——对于朱一龙来说,他的确是希望,烟花不要在天上绽开。
如果它可以和彗星一样,潦草又绚烂地划过天际,也不失为一种美感。
毕竟说到底,分裂成支离破碎的星星点点,再在寒冬里悄然熄灭——这样的场面多少有些悲壮。
然而炮仗的声音马不停蹄地闯进脑海来,一瞬间就将这些念想踩得稀碎。他倚着窗棱,静静地望着,欣赏是用不上的,就当是凑个热闹罢了。
半晌,白宇才将目光从一朵朵光斑中抽回,重新聚焦到朱一龙身上,看见无数的璀璨在那人的瞳孔中迸发又泯灭,却未曾真正惊起太大的波澜。只觉得,有些不可思议。
为什么这个人,好像永远都可以从无垠的喧嚣里,开垦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宁静角落呢?
“要是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。”
白宇依稀看到他的嘴角动了动,却没能从四周的轰鸣中分辨他的语言。
于是他问:“什么?”
对面的人侧身向他,大声了很多,平日里是几乎没有过的:
“我说,我想一直这样!”
白宇看他这幅模样,明明听到了,却笑起来,装模作样喊到,我听不见。
朱一龙索性懒得再说,爱听不听。便径直走入了房间,留给他一个自己解读的背影。
于是烟花也不看了,赶紧上前拉住他,嬉皮笑脸地挽留。
“哥哥啊。”
他又这么喊到,跟不要钱似的。就好像朱一龙才是需要被哄着的小辈一样。
只是…听他这么一喊,有什么不快的理由竟都愿意置之脑后。
人为的光彩与热闹渐渐消逝在身后,最后,便真的彻底结束。城镇里的居民们,都按部就班回到属于自己的一片恒定面积里,准备继续下一天,下一年的日子。
烟火只是按下了一时的暂停键,很快,寒冬腊月的冷意又翻涌上来,在冰凉的四肢血脉里,每个人都继续度过着这个万物放缓的季节。
朱一龙趁着刚刚洗完澡,一身的热度还没散尽,就飞快钻进了被子里。随意看了几页书,便躺下睡了。只是他才打算进入梦乡,身边却多了一个人。
“…你自己有床…”
他连眼睛都不用睁开,就知道是谁。
“…我冷。”
那人回答到,手上不知哪个关节触到了他的臂弯,着实有些凉意。于是也就没了脾气,任他胡来了。
朱一龙握着他的手,捂得暖和些了,才稍稍松开。没想到白宇直接转过身子,将他拥进了怀里。
“…白宇…?”
背后的人不出声,只是抱着他。他想转头,却刚好迎上那人凑上前的脸颊。
“…别动。”
出人意料的言简意赅,让朱一龙真的就没再继续自己的动作,由他这么抱着。
白宇单薄的呼吸,扑在他的侧颈,好像要诉说些什么,却又归于缄默。热度相差无几的皮肤,于暗处切近。
在这场冷暖交叠的最后,无言的温存化为一个诚挚的吻,从下颚,一直延续到他的耳坠。
像雨后的原野上,荒唐生长的青草。转眼之间,就笼罩了朱一龙深埋在骨肉之下,那片小小的地方。
夜晚剥夺了人的视觉,却给予了更为灵敏的其他感知。似是微不足道的一切,纷纷聚拢在这一刻,在脑海中凝成了满川江流,永世封冻。
什么用来呼吸,什么用来听闻,什么用来观物,什么又用来言语——少有人去计较得失,也少有人去思考为何。因为他们本该如此。
指尖可以触摸,那就用来触摸;唇齿能够亲吻,那便用来亲吻。
对,本该如此的,本性也如此。
缰绳栓得住烈马,弓弦却留不了箭矢。
他们要在白天里相顾一笑,也要在漆黑里十指紧扣。贪念是无需宣言与契约的生物附属品,人所要做的只有遵守。
白宇睁开双眼,看见那人在暗夜里同影子一样的轮廓,突然有些懂得,那个问题的答案了。
“是你,”
他望着他,轻笑道:
“影子是你,可只是片面的你。”
这么一想来,心尖上那点诡谲的不甘,竟得到了些许满足——
不想让你被人知道,
不想让你被人见到,
甚至…不想让别人发现你一点点的好。
还好还好,你只是将影子拿给别人看了去。最最真实的模样,还留在这里。
他的良知告诉他,这叫贪。而非任何褒义名词。
可那又如何?
这仅是他们的“如此”,也只是他们的“如此”。
覆在肩上的被子捋开了些,寒意趁乱迫降,很快又被白宇手上的温度代替。朱一龙听着,听到他和自己的气息,在冥冥中咬合纠缠。那人又吻过来,在他经了风的唇上,交换零星的热量。他默默感受着,却不去看,只是将自己的灵与肉都撑开,让这道光进来。
他想,他就要,他就要说出那句话——
“哥哥,”抱着他的人蓦地喊到,霎时将他的言语封缄在胸膛,可就是不给下一步的动作。
朱一龙去看他,眼里是何种想望或念头,白宇一时无法全然概括。
“没什么,”
白宇顿了顿,指骨搭上他的脖颈,轻轻摩挲着;另一只手的指尖,从他的脉搏一路滑到肘间,停驻在那里。
“我就叫叫你。”
于是漫天的云海从心底翻上来,盖住天边唯一的月。光源就此消失不见,枯枝上的鸦羽也都融进了未知。
冰冷的节气总是得寸进尺,伙同黑暗肆虐,更加猖狂。
就好像老式的放映机一样,太阳被封存在胶卷中,即使在最后一幕,也无论如何会被转上台面。
只是等到那一刻的观众,却不知在不在了。
朱一龙醒了,身旁却空空如也。窗外的光已经高得刺眼,破开层层叠叠的雪幕,告诉他时间不早。
好冷啊。昨夜还仿佛滚烫的被子此刻变得完全不足以御寒,他穿上挡风的衣服,洗漱完走出浴室,刚好遇上回来的白宇。
“呼——”
那人把几袋冒着热气的早餐摆在餐桌上,搓了搓冻僵的双手。
“哥哥,跟你说件特别奇怪的事——”
“什么,”朱一龙可能还没睡醒,难得打趣:“我觉得你能早上爬起来买早餐就挺奇怪的。”
白宇先是给了个复杂的脸色,最后实在没忍住,笑出声来。
“不是不是,你听我说,”
“今天,那个,就路口那家早餐店的老板娘,我刚刚从她手里拿过早餐,她就——”
兴许是在想如何形容这个画面,白宇顿了顿:
“她就…停住了。”
“停住了?”
朱一龙抬眼递过去一个疑惑目光,白宇转过身去洗手,没有看见,语调仍是平平无奇:“对啊,我还去碰了碰她,她根本就不动…而且周围突然一下子好冷好冷…”
这时,一阵寒风从窗口窜进客厅,摆在茶几上没看完的书被撩起许多页。朱一龙拢了拢自己的外套,要走过去关窗,那风却更大了,卷着雪花闯来,吹得人都心慌。
他伸手努力栓严实了,脸颊的温度已经消耗殆尽。
已经打开了的电视里,正在即时播报着小岛上百年难遇的冰灾;再往外看去,好像连海浪的速度都放慢了些,失去了夏日里的生机。
朱一龙收回目光,不去理睬。似乎这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冬日。
回到餐桌前,白宇已经用盘子将热腾腾的面食盛好,最后却端着两杯不伦不类的咖啡上前,放在一堆朴实的包子和薄饼中间。
朱一龙俨然被他这摸不着头脑的行为逗笑——他想,他要是豆浆,估计要气得沸腾。
“怎么的,”白宇心知肚明,带头先喝了一口,还颇有意味道:“可没人说不能中西合璧啊,我都快困死了。”
朱一龙双手握着有些热的杯子,朝他顺从地点点头,假装自己被他天衣无缝的话语说服。
“Cheers。”
来劲了还。
谁能想你右手还揣着两根筷子,不知道的都以为你端着香槟庆祝什么呢。
算了,懒得损你。
他也就迎合着这个小小的荒诞玩笑,举起手中的咖啡去干杯,喝一小口,放在桌上。
再将目光移回,悄悄望着对面那人嘴角勾起的一点点弧度。竟觉得眉眼也如烟雨,不知不觉就已经跋涉过四季,笼罩着自己。
电视里的画面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停止,受灾人数维持在了一个固定的数值。朱一龙起身将它关了。这机器的温度比他的手还高上几分,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只是感到实在有些冷,便也不太想动,窝进沙发里,拿起那本被吹乱了页码的书。
半晌,白宇从楼梯走下,喊他上去。
“你看——”
白宇指着那条他们秋天总是走过的街道,神情却并不算惊讶:
“他们,全都不动了。”
就像…结冰了一样。
雪还在不停的下,暴烈而绝情。
迷离视野,苍白世界。
“唔…”
朱一龙没想去关心,他隔着玻璃都能听见风声。他企图去抓抓白宇埋袖子里的手,又怕自己冻着他。
“先…别站这了吧,我好冷啊。”
白宇闻言,拉着他下楼,还接了一杯热水给他。
已经带上了围巾,穿上了最御寒的衣服。
无济于事。
并非是什么极北极南的地方,哪里来的这么一出冰灾呢。
这里,到底又是哪里,
其实也无人知晓。
它可以是格陵兰周边的一处冻土,也可以是赤道上浮起的一座小岛,还可以是无量时空中一个任意的质点。
它可以在最冷的时节燃起漫天连红,也可以在最热的时刻林寒洞肃。
没有人想要探求。
没有人可以探求。
当下,当下,唯有天凝地闭。
水还剩半杯,凉得彻底。
浪卷起海水表层结的冰,一下一下磕在岸上。
街道余下几条,通通被雪封锁。
灯灭了,可在白灿灿的周遭里,没人发现。
朱一龙就坐在那里,望着面前的书本,出着神。余光里是身边的白宇,只是坐在那儿,就叫人想到些温暖的词汇。
但寒冷不食人间烟火,自顾自地雀跃着。无需数值的计算,轻而易举能察觉到愈发刺骨的低温。
“白宇,白宇,”
“我好冷啊。”
他却只是淡漠地阐述着自己的感受,似乎肉体早已与意识分离。
白宇转过身来,手探进他没去扣上的外套里,将他搂进怀中,把自己当做热源。
“嗯,我也是。”
就好像看了一场哑剧,起伏递进的情绪语气,满腔迸裂的滚烫鲜血,最终只成为了令人捉摸不透的木然沉默。
双手不知何时已经难以去把握,一下子失了平衡,跌在了满是绒絮的地毯上。
疼痛却不足以让他发出声响,寒冬让人麻木。
白宇伏在他身旁,仍是拥着他不放。
朱一龙终于望见了房顶上那盏灭掉的灯,忽然觉得,视线里除了纯粹的白,什么也没有了。
这种感觉谈不上眩晕和昏沉,只不过他想,他应该是时候要闭上双眼,好好地睡一觉。
“不可以。”
“哥哥,你不可以闭上眼睛。”
白宇的指节拂过他的脸颊,在他的眼尾停下。似乎从那人的目光中,他就知晓了所有用意。
他说:“你要是闭上了眼,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你说说话了。”
朱一龙花了很大的力气,才在嘴角勾起些微笑容。可他真的觉得,很累很累了。
“白宇…你…就让我睡一会好吗?”
就一会,不会很久的。
“等来年春天到了…我们,我们就去下一个地方吧,这里的冬天,实在太冷了…”
他轻轻地说到,声音里藏了些倦意。
肌肤之间深埋的热度,还未攀升就已被严寒阻断;渴望去说的言语,也在顷刻间化作冥迷雾气。
放在房间一角,从前经常弹起的吉他,从最细的那根弦开始崩坏,串连着,奏出一副只有六个断裂杂音的章节。
视线发散到苍穹之外,仿佛光年之间也只有一瞬。
幻象统治了思维,理智也成为累赘。
他在意识最后弥留的断崖之上,听见白宇给他的回应——
“会的。”
会有下一个春天的,就跟在窗外这片雪花后面。
那扇曾透过了万丈阳光的玻璃,终是爬上了冰霜与裂痕,在凝固的凝固中,成了张牙舞爪的鬼怪,将阳光撕裂成无数碎块,抛掷废纸一般撒进屋内。
浪花渴求着沙岸,不顾一切地拉扯,愈发高涨,几近狂热沸腾。最终涌了上来,再难以抵挡。
静止,静止。却无法阻止绝对的运动。
从矮楼到丘陵,从树木到山岛——
从彼至此,皆成了泯灭在泡沫中的一隅。
这个冬日实在太长。
以至于整个世界都变得疲惫。
——
车轮滚滚前行,将不知所以然的尘埃卷进沥青颗粒之间的缝隙。四面八方的尾灯在白宇的眼中忽闪忽闪,明灭不断。
这唤起他对过往一场场狂欢,倦怠,亦或是无所适从的回忆。颠簸的路程,让他仿佛置身高台,面对无数的喊叫,掌声,赞美。
或欣喜或悲怆,或真实或虚假。
都是飘摇不定的表象。
身边的人靠着自己的肩膀,约莫是沉沉睡去了。他侧过脸,面颊感受到了那人头发的几分柔软。
他会做些什么梦呢?
白宇在心里俏想——但还是别做梦的好,睡觉的时间本来就不多。
目光稍稍下移,就能轻而易举瞥见他长长的睫毛,在没什么光线的空间里若隐若现。
恍然间又想起他的眼睛——真是稚嫩得不像话。
白宇时常觉得,以前的他大概很难去臆想,这样的一双眼睛,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比自己还大了两岁的人身上。直直把人悬在空中的心脏拽下来,还生出一片蓬勃的云彩,让他降落。
不对,这里应该用“引”字才好。
看着这人,就仿佛赤足踏进一汪觅不到源头的浅浅潭水,真真切切,阳光随意就可以透得彻底。
分明没有海洋半分壮阔,却好似容纳了万千澜沧。
车子驶入了一条望不到头的隧道,空洞猛烈的气流声一下子覆盖了所有的喧嚣,里面的世界也变得更加昏暗。前头的司机机械地打着方向,对四下漠不关心,也从未言语,几乎是个程序的物质形态,甚至,都没人能记起他的模样。
不知到底是谁,才沉溺在了休眠般的静默里。
白宇抬起左手,拨开靠在右肩那人额前被扰乱的发丝。
指尖不经意间就触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皮肤,逃也似的离去。却在下一刻便颔首,在原处,轻轻地,轻轻地,落下一个几乎就要名存实亡的吻。
他不那么希望他醒来,可又有那么一点想要他发觉。
亦或,仅仅只是感知到些许,也就足够了。
至少,至少,我为什么亲吻你,你一定知道的。
车,开了好长的时间,都没能到达目的地。隧道两边的黄灯,将他们禁锢在黑暗的空间里。
他靠着他。而白宇则感到那人的手,沿着自己的右手指骨覆上来,再堪堪握住。手心与手背相叠,产生甚是熟悉又陌生的触感。
灯光像无数个断面排山倒海地袭来,他即使闭上了双眼,却还是被刺得莫名生痛。
倦意一层层堆叠,又一层层瓦解。
朱一龙偷偷在心里,将它们揉成一团,和成一份矛盾的共生体。再没有动作。
现实兴许也总归是如此这般,如同转到尽头的发条,松了手之后,又回归原本的模样。
——
[11:32p.m.]
【到酒店了?】
朱一龙放下剧本,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,随手摁了几下,发过去:
【恩】
——
【行】
【那你赶紧睡觉吧】
【我也准备了】
——
通常他说这话的时候,准连澡都没洗。
但朱一龙还是选择单方面的主动相信,并且周到地回了一个晚安。
就那样捧着手机过了几秒,忽又觉得,似乎还有什么要讲。他想到今天谈论的白日梦旅游计划,竟然有点想让它成真。
一时心血来潮,对着屏幕又打了一句,手指却迟疑在发送框前。
索性不管不顾,让它顺着不可见的波长走了去——
——
【晚安】
【但愿能做同一个好梦】
——
在两分钟之内,忽略掉几次想摁下撤回的欲望。朱一龙有些顾虑,他这么说会不会显得有点诡异。
见对面的人没了动静,想着他是不是又去做些什么好玩的事了,便也不再去追究,于是关了灯,盖上厚厚的被子,于人为的暖气之中沉降。
——
云朝着城市高楼压下来,颇有几分围剿的阵势。
这对于平常的朱一龙来说,实在是一个睡得早些的夜晚。似乎也就没那么安稳。
若是抬头看看漆黑的天,还会觉得在昨日的暮间,半亮不亮的一片空泛,吊在眼前。
梦境与现实交错,摇晃着处在边缘的意识。似有水花与海浪的侵蚀,还有自由与纵容的交织。
他身临其境,就仿若真的呼吸到寒冷,听闻见笑声,眺望向蔚蓝,诉说着自白。
猛然,色彩又褪去,扯开了虚伪的皮囊。
他在迷蒙之间睁开了眼。有一种刚被人从水里救起来的脱出感。
手是紧紧攥着的,似曾抓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,余下的却只有指甲镶进掌中的钝痛。
他摸索了一番,拿起床头冰冷的手机。
[3:32a.m.]
正准备重新倒头睡去,又看见了一条早些时候的消息。
他有些惊讶。他以为那人只是隔着屏幕偷偷笑了他一声就放下了手机——
[3:29a.m.]
【嗯】
【好梦】
那头的白宇,看着对方发过来的简短句子,确实小小地窃笑过一声。还在心里没品地想:
怎么可能啊。
但他还是愿意去制造一点盼望,不论是为了朱一龙还是自己。
——
梦…吗?
朱一龙努力去想着,那早已支离破碎的睡眠衍生物。
的确,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四季流转,光阴漫漫。
——
远方,飞鱼将稽舒展开来,成为翅膀,化作鲲鹏大小的蝴蝶,有谁抓住了它末端的花香,一起飞行。
而我想,无论如何,我要留一个形象给你,于是我头戴各色野花,跑进你梦中。※
-FIN-
※“无论…梦中。”引自海子《小叙事》
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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